魏长风心中猛地一跳。他一时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与逐影对视。
逐影正在缓缓眨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睛上投下一小片忽明忽暗的阴影，让他坚定到几乎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神，显得温柔了许多。半晌，逐影没头没尾地道：“属下想要与您并肩作战。输了也没关系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向下说了，便只能睁着一双黑眼睛，定定地看着魏长风。他觉得自己说得很不好，说出口的话，都没能清楚表明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又将话头停在一个很不吉利的地方。他不由有些懊恼——他太笨了，明明心里头有千言万语，可偏偏一句也不会讲。
他有些泄气地想，自己果然是嘴拙，这样语焉不详的一番话，怎么可能有人听得懂？他满心懊恼，可是懊恼里偏偏又怀期待——逐影就像是期望魏长风能听懂似的，殷殷地看向魏长风，想要等到魏长风的回应。
魏长风听懂了。
——逐影这是在开解他：人都会犯错，都有想不到。今日这一场险些要了逐影性命的刺杀，原本就不是他的错。他根本无需自责。
他头痛得这么厉害，确实不是因为什么“殚精竭虑，气力不济”。他正值壮年，又勤加习武，内外兼修，哪里会因为耗费心思谋划了一点事情，就犯这么严重的头疼？
——不是精力不济。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好。
云溪城主，忠毅王爷，这些头衔既是荣耀，更是责任。魏长风被千万云溪子民叫一声“城主”，那么，他的肩膀上就必须承担起整座云溪城、承担起一城的百姓。魏长风总是想要将事事都做得圆满——因为他犯下的一个小错，对于被影响到的百姓来说，就会是灭顶的灾祸。
可他却做不到。
他没办法将事事都考虑周详——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办法被考虑得真正周详。他是云溪城的城主，高高在上的，好像能呼风唤雨似的。可是，其实并不能。
他也是个凡人。只要是人，便必定会有力不能及之事。
他怕自己做错，便时时自省。做错了，便时时自责。他的头痛症就是由此来的——因为他总是在责怪自己。
譬如今日。他就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下朝的路上可能遇刺，为什么没能多带两队侍卫。赵婉遇刺，明明已经是个警示，他为什么竟没当回事！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此承担责任。他觉得，逐影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有他一半的过错。
他太痛苦了，以至于都在感激这个头痛的毛病——这毛病在帮他分担注意力，有钉子往他的脑袋里钉，剜心的那把小刀似乎就没有那么锋利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该他得的，他活该要受这些苦楚。苦了痛了，反而心里能好受些。
可是，逐影却跟他说，人人都会做好事，也会做错事。更多的，是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还说，无论前方是吉是凶，是光明坦途还是死路一条，他都愿意跟着他，共同进退。
魏长风的头还是在痛——可能还要再痛上好一阵。可是剜他心的那把小刀，却已经停下了。
他的心中一片平和安宁。他想，他大概是被逐影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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