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道：“那自然是不愿的。可逃兵也不会有好下场，倒还不如勇敢一把，为云溪城捐躯。后人提起来，也是一桩忠烈义事。”
逐影摇了摇头：“不只是他们不愿意。后面的四个方阵，其实都不愿意。”他说着，转过身，面向李雄：“你是左副将军副官，不用上疆场厮杀，每日只需要安排一众兵士排兵布阵。手底下万千兵士，高高在上久了，这便不将人当人看了么？”
李雄悚然一惊，双膝一软，就要向下跪下去，却被逐影一把扶住了。
“他们——”逐影向校场中一指：“同你我一样，每个人都是一条人命，每个人都是想要拼一番事业，想要报效云溪城，才会投身北军。可不论他们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依旧都会希望自己的牺牲有意义——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不将自己看得极为贵重的。”
“你布下这样的兵阵，让老兵弱兵在前方送死，又安排精兵在后面厮杀。这样一来，老兵弱兵自然伤心，难道精兵强兵就不伤心么？”
李雄呆呆看着校场，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精兵强兵有什么可伤心的。
逐影便叹了口气：“沙场上刀剑无眼，难道今日的精兵强兵，就不会受伤，不会变成弱兵么？还是有谁能长生不老，没有年龄大的一天？他们心中自然会想——这当先一个方阵中老兵弱兵的今天，就是他们沙场拼杀、抛洒热血后，云溪城回报给他们的明天。”
李雄倒吸一口气，恍然惊悟。
是啊。他稀里糊涂地想：是啊，他怎么竟会没想到这些？
“你对文房周伯尚怀敬佩之情，并不是个心狠之人。”逐影道：“只是，沙场将士千千万万，在这校场之中，人人都听从你的安排。你经手的兵士多了，便忘了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人，心中便不将他们当人看了。”
他想了想，不知该怎么说，便干脆直白道：“这兵阵很不对，于士气大有打击。你也很不对。你应该改。”
李雄心头剧震。
他想起，自己从前也只是个大头兵，沙场上也曾浴血拼杀。可是后来，他拼出了一番事业，运气也不错，一路扶摇直上，手下领导了数千兵士。他便渐渐觉得，一个兵只是一个数字了。
怎么会是一个数字呢？那些兵士，都是他的弟兄啊！
他也曾交托后背，也曾并肩拼搏，他怎么竟将当年的初心，就这么丢在路上了呢？
逐影已经走到竹台边沿，忽然回身拿起鼓槌，“咚”一声敲在鼓面。他手上用了内劲，这一声鼓如惊雷乍响，传出老远。
校场之中，众兵士俱是一惊，止住动作，抬头看了过来。
逐影扫视校场中众位兵士，缓缓道：“沙场之中，前后左右，皆是弟兄手足。置弟兄生死于不顾，非我云溪将士所为。”
他一语未毕，底下众兵士的眼睛已然亮了起来。
逐影继续道：“此阵虽能诱敌深入，却要踩着弟兄尸身，于云溪兵训不符。此后，北军之中，再不复用此阵！”
校场中寂静了一瞬，下一瞬，众兵士齐声欢呼，呼声响彻云霄。李雄恍然转头，见台下一双双眼睛都闪烁着，燃烧着，像是即将连成一片的星火。
逐影道：“换阵！去，拿一百把轻弩来！”
待轻弩取来，逐影亲自下台安排兵阵。他将老兵弱兵护在兵阵最中间，每人手持一把轻弩。这种布阵，既能弥补老兵弱兵战斗能力的不足，又能拉长步兵的有效攻击距离。众兵士士气高涨，令行禁止，一下午的时间便将兵阵排练出了雏形。
一下午的时间都耗在校场里，终于到了晚饭时分，逐影没像往常一般等兵士散去才走，而是早早就去饭堂打好了饭菜。他惦记着魏长风，脚底下飞快，一路上目不斜视，穿过去饭堂吃饭的一众兵士，向北边自己的军帐走。
天已经擦黑，军帐里点起了灯火。逐影端着食盘向前走，远远地看到自己军帐中那一点莹光。成威成将军和孙副将军都不在兵营，李雄还没回来，这一片帐子里，只有他的那一个里面有光——暖融融的、橙黄色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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