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这位四爷年少的时候其实不是这么张棺材脸，性格甚至是欢脱爱笑爱闹的，可一次被陛下申饬，说他不端庄不稳重后，这位就转了性。
可这转的也太过头了一些，从一端到了另一端，倒也没得几分太上皇的宠爱。
可不宠归不宠，他也知道太上皇选这位四爷为帝的原因——
四爷之能干，在诸多皇子中也是少见的，虽然眼里容不得沙子，也看不得水里有一点浑。可为人君，不就得有这份爱国爱民，更爱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的心吗？
待到了乾清宫，因着也不是第一次面见太上皇，再加上明白事因，林如海心中也不虚。
他规规矩矩见礼，跪拜道：“儿臣见过父皇。”
太上皇本来因为久等略有不耐，此刻见他规规矩矩，倒也没什么好怪罪的，直接将折子往地上一丢，冷声道：“起来看。”
林如海立刻谢了太上皇，这才规规矩矩起身捧了折子，待看完那张脸肉眼可见地冷。
太上皇问：“你怎么看？”
林如海声含杀意道：“国之蛀虫，当诛！”
简直和太上皇猜得一字不错，这也让太上皇心里苦笑了声——儿子还是那个儿子，板板整整，他现在依然觉得选这个儿子没选错，唯一错的就是他不应该当时退位，但说这些已经晚了。
可对他这样一个老人来说，有时候“儿子还是那个儿子”，也已是一份难得的天家父子请。
太上皇也不表态，接着说：“说说其他看法。”
“父皇当年效仿尧舜先贤巡天下，儿臣有幸随您同行，在江南见过戴参，也知他待您之恭敬。安靖贤若是上书请示，这五十万两内帑借了便也借了，可他不奏自许，与盗何异？”
林如海说到这里，低头道：“儿臣觉得他已不是胆大妄为，而是心中已经没有了您。”
他说前文的时候，太上皇的脸还是阴沉沉的，倒也不意外，可等到林如海一低头，似怒又似是为他、为自己有几分委屈，这就让太上皇心里多了一番想法。
皇帝在暗示什么，他哪能听不懂呢？
可这话说得也没错，太上皇想想自己刚收到折子时的怒气，就知道儿子这委屈更没错。
太上皇心里这样想，嘴上却略过了这点，再问，“你对林海如何看？”
面对太上皇的试探，林如海没有半秒犹豫，回道：“林家四代列侯，他却能博得一甲出身，被父皇您点为探花，足见其才。”
这位自吹自个儿丝毫都不脸红，气不带喘地继续道：“先荣国公想选他为东床，父皇您也同意，也能看出对其爱惜。他虽勋贵出身，可在大事上从不糊涂，在御史台也素有清名，这才让他去了扬州，如今冷眼瞧着他在扬州所为，倒也称得上一心为公。”
太上皇听他说了一通话，倒也琢磨出了其中的几层意思——
儿子用他，首先是因为他有能力，也是您亲自点的探花。也没掺和到谋逆之事中，看上去像是个拎得清的，到了扬州干的事儿倒也配得上他御史之名。
倒也不出太上皇的猜测，只是稍稍让太上皇意外的还是他这老四话语中还是透出的几分对林如海的看重。
想到这，太上皇冷笑了声，“是个一心为公的，可惜朕却老了，已经老到整日里想着凡事不可深究者极多，就想着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着政宽事省，可他偏偏不让朕省这份心！”
听着太上皇的怒声，林如海犹豫了下，并没像寻常那样跪下，而是看向了张久泰道：“张大伴，让人送杯参茶来，让父皇消消气。”
张久泰觑了一眼太上皇，见其没反对，就吩咐了一个小太监，自己却是一步未动。
林如海这才劝道：“这的确是捅了篓子，可儿臣觉得他没错。父皇武功卓著，只逊□□，文治久安，我们徒家江山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可恨的是这蛀虫，靖贤、靖贤，哪里靖，哪里贤？”
见太上皇垂眸不语，他也没再说话，待小太监端了茶水来，他才亲自接了，转交给张久泰。
张久泰一直盯着，现在也小心地呈到御案上。
太上皇瞧着这杯参茶，又瞧着四儿子那张面无表情地脸，哂笑道：“朕怎么瞧着你近些日子多了几分孝心？”
这一语让林如海立刻跪下请罪道：“是儿子往日不孝，请父皇赐罪。”
太上皇笑道：“朕只说你多了孝心，哪是说你往日不孝？且说你最近这是怎么了？”
却见林如海低头不语。
太上皇蹙眉，正待问，就见张久泰对他使眼色。
他一怔，就见张久泰做了一个“皇后”的口型，又接着无声说了句“皇子”，这太上皇顿时愣了。
他想到了他的发妻，他的孝纯皇后。
他从未想过原来他这个看似冷面冷心甚至连肺都是冷的四儿子，居然在这点像极了自己，有那么几分深情。
如此这儿子沉默不语倒也能理解了。
太上皇再想想之前“皇后崩，帝恸哭，醉酒幸女官贾氏”的密报，再想想这两日又传来的这儿子虽然重新给了贾家女赏赐却没有半步步入后宫，就道：“不说也罢，起来吧。林如海要让朕重罚安靖贤，可又说他有几分能力，真也不想在江南大动干戈，引得江南百官惶惶不可终日，你看要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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