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昊正想说点什么，眼前视野忽然模糊，书隼和周围的火焰、华宅都消失了，光影色彩旋转为一体，再重新分开，沉淀，成为新的场景。
徐昊曾经经历过的一幕的延续。
泥土荒败，寸草不生。
他愕然看见昙悯跪在不远处，手臂撑在地上，脊背起伏，缓缓喘息，中途伴随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他的衣袍已经所剩无几，褴褛地挂在身上，皮肤上可见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不断滴落，金漆剥落的锡杖随便扔在地上。
徐昊感应到昙悯的法力已经枯竭。
徐昊刹那脑海空白，一脚跨出，他的手透过了昙悯的身体。
昙悯看不见他，徐昊现在是纯粹的空气状态。
附近有个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正是他的前世鬼王。
徐昊这才注意到，周围那个熟悉的破庙现在被夷为平地，仿佛被最强悍的风暴碾压过境，他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依然暗沉，却不再有任何怨魂厉鬼，天边泛起白色的光，似乎乌云越来越薄，马上就要散开，露出真正苍穹的颜色。
昙悯凭一己之力，竟然净化了全部想得到鬼王之精的鬼道众生。
仅仅是为了救他。
为了不让他去那个一旦坠入就永无归途的冥狱。
徐昊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声音，他走过去跪在了昙悯身边，头轻轻挨在昙悯坚实的宽肩上，低声说：“为什么要救我……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徐昊没有指望昙悯回答，他沉默地听着昙悯胸膛的心跳，和艰难深重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昙悯终于找回了动弹的能力，他慢慢转身，用膝行的方式一点一点挪到了鬼王身边，把手放到鬼王心脏处，将净化得来的功德一点一点输入到鬼王之精里的金光中去。
徐昊怔怔地看着随着蕴藏明净光华的功德填入，鬼王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当最后一缕功德输入，鬼王身体与魂魄刹那分解为无数光点，往天空中飘去，汇入轮回，投向阳世。
昙悯一直望着光点消失在长空中，脸上露出释然惆怅之色，微含笑意。
徐昊看到他的神情，心里一阵钝痛。
做完这些，昙悯坐了下来，勉强维持住打坐的姿势，他伤势极重，呼吸越来越浅，天空忽有雷声，紫色电光自远处云层上闪现，飞快朝这边移动，徐昊神色凝重，这是天雷。
昙悯为鬼王改天换命，天道会降雷为罚，徐昊听声音就知道，这种天雷会直接把人的法身劈毁，魂魄劈散。
徐昊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挡住昙悯，紧紧盯着天空。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真是令人感动，云海洞最有天赋最离情寡欲的弟子，竟然因欲生情，爱上了冥道之主。”
徐昊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一个全身披着银白色衣袍，戴着石面具的人缓步而来，走到了昙悯面前，他面具上刻着两只空洞、诡异的邪眼。
这人身影飘忽，似乎没有实体，每踏出一步，就有无形的深渊般的法场荡开，连徐昊都在这样的法场下本能地收敛了锋芒。
对方是魔。
还是位阶极其高、甚至能匹敌鬼王的那种。
徐昊刹那有了这样的认知。
“你把功德全部给了鬼王，让他成为凡人，自己却要身陨道消，不觉得不甘心吗。”那人声音悦耳。
昙悯看着对方，低声说：“隐山侯。”
隐山侯……
听见这个名字的徐昊抬起头，神情骤然触动。
他的记忆被模模糊糊地唤醒，从不曾想起的信息量在这一刻涌入脑海。
隐山是一个不存在于阴间或阳世之地，传闻那里是魔的原初诞生地之一，没有边际的海上漂浮着无数山岛，各种魔族自由自在翱翔于天空，隐山就是其中的一座山头，每座山都有一个魔主。
其中最古老的魔主即是隐山之主，统御众魔，天人众称呼他为隐山侯。
那片神秘的无尽海域，早已被天人众封印，放逐到无人知晓的洪荒尽头，是以后人从未听说过。唯有隐山侯逃了出来，不知所踪。
这样的人物猝不及防出现在这里，目标直指昙悯。
隐山侯被昙悯认出，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号，我现在不过是个被世道抛弃，没了家只能遍天下流亡的可怜老头子罢了。”
昙悯没有任何表示，他平淡地说：“我是将死之人，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隐山侯说：“但我这里，却有你想要的。”
昙悯平静地看着他。
隐山侯面具上的石刻邪眼微光闪烁：“你无法再见他一面了，从此就是阴阳永隔，我能让你们在阳世重聚，送你们一场缘分。”
昙悯沉默了很久很久。
徐昊早就知道了结果，知道了昙悯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他看着昙悯，寸寸描摹对方容颜，他能记起的，是和昙悯并不算长的一段欢愉日夜，昙悯拥吻他，侵占他，在最极致的亲密时刻，昙悯依然是岿然淡漠的，做这些玷污清规戒律的事，也像在履行什么秘密的仪轨，徐昊以为昙悯不会在意，不会动摇，更不会对注定发生的结局做什么，他没想到昙悯不动声色地用全部修为道行，为他改换命运。
昙悯对隐山侯说：“好。”
徐昊心口仿佛一记重锤落定，带起阵阵回肠荡气的余音。
你的留恋之情这么深，竟然这么……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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