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陶青见洛凉书的伤势已有明显的好转。于是两人商量一下，决定一早就启程往怀德县去了。
算算日子，那些早已交到文惜手上的寒铃子说不定已经浸泡好了药效，差不多也要给谭小豆做断骨续筋的治疗了。
这可是眼下最重要的事，陶青怎么也放心不下，必然要留在弟弟身边帮他打气加油的。
“马，你过来。”洛凉书牵着马，指了指伏在院子里的黄小书：“认识一下吧，这是你弟弟，狗。”
“洛凉书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啊！”陶青正在跟客栈老板告别，一眼看不见就发现那男人在大门口卖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啦，收拾下走了。那两位官差大哥早就在前院门前。”
那两位是祁烈专门留下来保护陶青和洛凉书的，虽然存在感很低，但总归让陶青很安心。不管有什么危险，身边总还有人搭把手。
这时，只看到客栈的小伙计抱了一摞雪白的绸布往外走，一脸晦气的样子让陶青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小哥，你这是要去哪啊？”陶青上马前，随意打了个招呼。
“唉，去看老倔头呗。昨个村官来说，他快不行了，就那一口气剩着，今儿不咽明儿也得咽。”那小伙计咂咂嘴：“咱村里的风俗，谁家孤寡要走了，大户们凑点白事的东西给送过去。”
王金九……快要不行了？陶青咬了咬唇，上马的动作缓了一下。
“陶青？”洛凉书看看她：“你……”
陶青摇摇头：“没什么……我那天见到他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怕是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要走了也是一种解脱吧。”
“临走前，去看看他吧。”洛凉书突然这么说，连陶青都觉得诧异。
“我没别的意思，”男人将陶青抱上马：“不管怎么说，他送了那本抄本给你，也算你半个师父了。既然他快不行了，你去看他一眼也好。”
“洛凉书，谢谢你……”陶青眨着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风俗是风俗，人情归人情。大多数的村民也只是悄然经过，放下一两件纸钱吊棒什么的而已，都怕沾染了晦气而不愿多留。
所以院子里一如陶青上次来的时候那么冷清，只是平添了几分死神降临的悲哀气氛。
王金九平躺在榻上，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意念。他骨瘦如柴，呼吸断断续续。
陶青心里酸酸的，一个人混到如此孤独的弥留，可堪人生中最为悲催的下场了。
“王伯伯，我是陶青啊。”女孩凑上去，轻轻碰了碰老人的胳膊。懂事的黄小书大概也感受到了老主人即将离去的预兆，伸出粉红的舌头舔着他的手背。
“阿三……”气若游丝的老人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阿三……原谅爹好不好……”
陶青重重地叹了口气，耸耸肩看着正倚站在门框前的洛凉书。
“阿三是什么？另一条狗么？”洛凉书挑了挑眉问道。
“什么啦！”陶青过去小声对他说：“阿三是王伯伯的儿子，就是被他抛弃了的那个……唉，王伯伯眼看就要不行了，总是要带着这遗憾走的。”
“他儿子现在在哪？”
“谁知道呢，都二十多年没联系了。当时很有骨气的离开，没要王伯伯一分钱，只带走了他的半本手札按照里面的生意经打拼自己的事业。”陶青道：“说不定啊。人家有出息，已经把生意做得又大又好。变着法儿地跟他这个爹较劲呢。
就算能找到他，他也不会愿意来见王伯伯的。更何况，连名字都不知道，难道满天下去找王阿三么？”
洛凉书似乎并没有听到陶青在唏嘘些什么，他伸手把女孩轻轻推到一边，径自来到王金九的床前站定。
“喂你干嘛啊！”陶青跑过去：“算了啦，他都这么大年纪，眼看就不行了，你就不要再义正言辞地骂他了。”
可是出乎陶青意料的是，洛凉书竟然侧坐在老人的病榻前，握住了他骨瘦如柴的手：“爹，我是阿三，我回来看你了。”
“洛凉书，你——”陶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瞬间，心胸里涌溢着莫可名状的感动。
“阿三……”王金九居然真的睁开了眼睛，但从那涣散的目光里不难判断——他的意识已经不清，视力也已经模糊不堪了。
伸出虬枝一样的手，似乎想要碰触眼前那人的脸。洛凉书轻轻攥住他的手，继续说：“爹，我不怪你呢。娘也是……从来都没真的恨过你。
我有了很大的鱼塘，赚了好多钱，今年的清明节，把娘亲的坟迁回了老家。买了很大的墓园……因为娘说过，希望死去以后能跟咱家的祖坟在一块。”
“阿三……你不……不…恨爹么？爹知道……错了……”王金九的眼里竟然滑落了浑浊了泪水，他吃力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破旧的小玩意，硬是塞到了洛凉书的手里：“你小时候的……爹还……留着的。”
那是一个简易的小弹弓，用核桃木做的。洛凉书攥在手里，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爹，去吧，娘在那边做好了饭等你呢。”
王金九的眼睛终于合上了，无力的手臂垂下床沿，吐出了最后一口呼吸。
洛凉书把那只弹弓丢给陶青：“你留着当纪念吧，我们该走了。”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几步就走出了院子。
陶青把最后的目光从王金九身上收回来，将弹弓收好去追洛凉书的脚步。
她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谢谢你啊，洛凉书。”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洛凉书拉陶青上马：“这是别人的事，过去了就算了。没必要跟着一直伤心。”他伸手擦了擦女孩有点泛红的眼圈：“走吧，顺利的话今天夜半前就能赶到怀德县了。”
“我……还真的没想到你会那样做。”陶青依靠在洛凉书的怀里，微微侧过头去看他：“其实你……也原谅你父亲了是不是？”
“闭嘴，风大会闪了舌头。”
“哪里风大了，这老马慢的要死，明明都是要睡着的节奏了。”陶青不服气地说。
“陶青……”
“恩？”
“我该谢谢你才是。”洛凉书轻轻舒出一口气，加快了马笼头的压力。否则两人继续这么晃荡下去，前面的两位军差大哥就要消失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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