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还剩下半锅，虽然洛凉书说就是还剩一整锅也吃得下。但陶青顾忌到他的身体，还是不敢给他暴饮暴食的。
她恍然想起来刚才店家和伙计们说的话，于是打定主意用瓦罐盛了一些，带着黄小书往村东头走去。
一路问过去，才知道那个倔老头姓王，已经是古稀年岁了。
一提起他，人人都避而不及，可见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在整个村子里的口碑的确是不怎么好的。
但陶青还是过来了，不仅是为了把狗还给他，更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反正是个外乡人，积善成德又不会惹下麻烦，老人生了风寒，又要伤风咳嗽。剩下这点粥带给他总是没什么坏处的。
踏进破败的小院子，眼看着荒草过膝高。陶青先是礼貌地招呼了一声：“王伯伯，你在么？”
屋里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却没有人应答。陶青大胆地上前敲了敲虚掩的门。
“谁？”里面传出的话音嘶哑，有气无力。
陶青推开门，看到侧倚在三尺宽的卧榻上，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正半眯着眼睛吸旱烟。
陶青心想：好家伙，明明都咳嗽得这么厉害了居然还在抽烟！是分分钟赶着去投胎么？
王金九上下打量着陶青：“你这姑娘要找谁？”
“王伯伯，”陶青甜甜一笑，大方走上前去：“我在路上捡到阿黄，村里店家说它是您养的，就顺路给你送来了。”
说话间，黄小书欢蹦乱跳地窜进来，在王金九的榻前团团转圈。
“你这死东西，又往哪惹祸去了！”出乎陶青意料的，王金九竟然操起旱烟杆子就往黄小书身上招呼：“一天不见就没个消停，咬了人家我可没钱管，到时候扒了你的皮来赔！”
“王伯伯！”陶青心里一急，伸手就把黄小书给护住了，那旱烟杆子直挺挺抽在女孩手上，当场就隆起了一道红印子。
“王伯伯你别打它，它没有惹祸，乖得很呢！”陶青心里暗骂：这死老头真是，难怪整个村的人都对他避而不及，真心是蛮不讲理啊！
王金九转了下浑浊的眼眸，陶青发现他的一只眼睛已经有白内障迹象了，看人的时候视线斜斜的。
他把眼袋丢到一边，叹了口气：“这畜生不打不成器，唉。”
陶青张大嘴巴，抱在单手里的坛子差点掉下去，心里吐槽到不能自已——狗而已，你指望它成什么器啊！
“王伯伯，阿黄我帮你送回来了，顺便做了点粥给你送来。”陶青心想着这样的人么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不过好事可以做到底，来都来了，就把东西给人家吧。
再怎么难相处，也不过就是萍水相逢一场。
揭开瓦罐的封口，温热的猪肺粥散发着鲜美的气息，老人诧异地看着陶青，似乎没搞明白这唐突上门的姑娘是什么意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陶青递给他的汤匙舀了一小勺粥，放进早就没了牙的干瘪嘴巴里。
“潮汕的花粥？”这一口下去，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你这姑娘，是南岛那边的人？”
陶青也被吓了一跳，这老人竟然认识自己烧的广式熬粥！之前只听那客栈老板说，老人家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跑生意的，想来还是见多识广。
“我……不是南方人，这粥是跟老师傅学的。”陶青随便扯了个谎：“王伯伯，你也懂熬花粥的门道？”
“想当初啊，我在南岛做生意的时候，一整条街上的粥店点心店都是我的。”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吹的，陶青自顾听着，反正她也明白——对年轻人讲自己年轻时风光伟业这种事，是每个老人家的爱好，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呢。
“你可知道这花式粥里最这个的食材是什么？”老人翘起大拇指，饶有兴味地问陶青道。
“呵呵，我知道，是鱼片蟹黄这类的水产。”这种事如何考得倒陶青呢，无论是生滚鱼片窝蛋粥还是蟹足粉黄粥，那都是陶青以前最爱的了。
老人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刮目相看的诧异：“你这女娃娃，还真是懂经哩，不错——
我也知道，乡里乡亲们有时也送写粥水汤菜给我，只可惜啊，年轻时吃惯了我们那潮汕厨子做的花粥。嘴刁地不得了，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无缘品尝——真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等厨艺。”
“哈，我就是随便做做的。”陶青嘴上谦虚着，心里还是有点小小得意：“我看到村里有人卖蟹，可惜我那朋友受了伤，不能吃这类河鲜，于是我才马马虎虎熬了点猪肺粥。”
“恩，火候和选材掌握的都还不错，就是锅底有点焦糊。”王金九倒也不客气，又尝了一口便品头论足起来了：“要做最好的粥，一定要选生铁冷锅，米饭要先隔水蒸熟再熬。”
王金九这么一说，陶青当场拍了下脑袋：“对哦，我就说觉得什么步骤有点不对的样子呢！”
原来那花粥之所以如此细腻温润，要靠文火先蒸一遍才是。
“王伯伯，您以前也是厨师么？”陶青眨着眼睛问。
“我是掌柜，但也是做菜做起来的。”王金九再一次陷入自己年轻时的辉煌里：“要说这河鲜熬粥的新花样，那都是我一纸一笔摸索出来的呢。整个城镇两条街，前面开店铺，后面放池养鱼虾贝蟹，生意好的不得了——
哎，只可惜啊——”
老人唏嘘几声，无奈地摇头。陶青知道他没说完的话里还要传达些什么信息——一个成功的商人，最后是如何落得这样悲惨境地的呢？身边没有一子半女，只靠着乡里乡亲的施舍来过活。
“王伯伯，后来呢，你的店和鱼塘呢？”陶青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啊，”王金九的眼睛讷讷地，干瘪的唇动了动：“人有了钱以后，就会做些以前都想象不到的孽。
我抛弃了家里的糟糠之妻，娶了年轻美貌的女子，结果生了三个纨绔无能的败家子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用多久就把家业给拆光了。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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